闻笛 /伽蒂诺
前一天早晨,我在上学路上“被车祸”了。第二天起床,感觉头和腰都有痛感。保险公司要求我必须在车祸48小时内检查身体。我犯愁了。Gatineau市就两家医院,我的切身体验是:两个医院的急诊室都是比蜗牛还慢的“慢诊室”。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比较近的Hull的医院急诊室吧。
我想今天只能逃学,这一整天耗在急诊室了。所有我不能不装备齐全。带上了物质粮食:一个中式面包,一罐蔬菜汁,一瓶矿泉水,几块糖果。当然也不会忘了我的精神粮食:电子书。里面存了村上春树的“斯普特尼克恋人”,我一直没找到时间读完它。 那天是“亦无风雨亦无晴”的平淡秋日,也许它可以为我无聊的候诊增加点情趣。
11点正,我跨进急诊室。我前面只有五六个人排队,但登记缓慢。半个小时后,终于轮到我,听说是车祸受的伤,一位年轻护士把我叫进急诊室,问了点情况,让我吃了两颗泰诺,再回去登记信息,然后我知道,漫长的等待就开始了。
环视候诊室一圈,中间是三排黑皮椅,两侧是明亮的落地大窗,外面有停车场,车场外有几棵本地最常见的枫树。正值加拿大多彩的秋季,枫叶红的红,橙的橙,黄的黄,加上树梢上最后的绿意,真是一副美不胜收的秋景图。窗下也有两排皮椅,快中午了,刚刚好像满满的座椅有了些空缺。我选了一个抬眼能看见枫树的位子坐下,心里想着无聊时,我还可以赏一赏秋日里的枫树呢。
看见很多人手里都有一本书或一份报纸,虽然多数并不阅读,只是拿在手上,眼睛却望向别处。显然,大家也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他们是已经读完了;或是想留待百无聊奈时,再拿出来“疗饥”?
靠墙的角落,一个短发的黑人女子披着又长又厚的披肩,手里拿一只空纸杯盹着了,有均匀的鼾声传过来。一位金发的白人妇女,干脆用四张椅子搭成一个临时的床,床上蓝白两色的被单,裹着脸色灰白的她。心里略略有点伤感,可转过头,又觉得好笑,一对小情侣,完全把这里当成了他们恋爱场所了。女孩把脚舒服地搭在男孩的大腿上,男孩环抱着女孩的腰,正你侬我侬呢。旁边的座位,一个空了的比萨盒子里有未饮完的果汁。果汁一样甜美的爱情,在很遥远的青春期,我好像也有过吧?
三位穿黑衣戴白帽的老年修女在聊天,声音很小很轻。但安静很快被一阵尖锐的笑声打破;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被一个有腿伤的年轻女人放在轮椅里,旋转着,发出快乐的尖叫。加拿大人是宽容的,虽然这样的吵闹在急诊室里不太合适,但也没有任何人干涉她们的开心游戏;或者,这里的空气流动得实在太慢,还真的需要一点点快速的旋转来搅动一下呢。
我前面的过道上缓缓推过来一把轮椅,坐在上面的是一位老先生,身体呈弓形,虚弱的身体像是在勉力支撑着白发苍苍的头颅,尽力地不要让脖子垂到胸前。推轮椅的是一位老妇,应该是他的太太吧。她头发灰白,乱乱地卷曲,青筋布满的手上有一枚老式婚戒;她双手紧紧地握住轮椅后背,步履缓慢,目视前方。她脸上有很深的皱纹,薄薄的嘴唇紧抿,严肃得像一个运送武器去前线的士兵。也许,就是一场战役呢。敌人,是病痛和死亡;目标,是抢夺她陪伴一生的爱人。我的眼里起了一层轻雾。当那一天到来,当我爱的人也这样苍老而憔悴,是否我也可以如这位老妇一样沉着面对?我真的无法自答。
又一会儿,走廊上过来一张移动的床,一个中年男子小心的推着。被单雪白,裹着一个脸上更白的妇人,因为只露出一个剃光的头,又戴着眼镜,没有看出床上的人的年龄。是男子的妈妈,亦或是妻子?这个妇人的眼睛看向前方,透过那仿佛北极寒冰做的镜片,眼睛里荒凉得空空如也。急诊室里的人,仿佛在秋天里感到冬天的冷。小情侣,修女们,甚至那个叫着笑着的小女孩,都安静了下来,目送着这张缓缓移动的床缓缓到走廊的尽头。
等那扇玻璃门关上,我赶紧把追随的目光收回。眼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慌乱不知所措,只好看向窗外。
窗外,天阴阴的。今年秋暖,但秋天终归是秋天,一阵风吹过,那几棵风姿楚楚的枫树上,有几片红的,黄的叶子,飘飘荡荡的,就落在了还是一片翠色的草坪上。
心里正寻思,这大概就是自然的法则了。却听不远处,又传来小女孩尖细的欢叫。我沉沉的心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因为孩子,我们的生命才有如许的欢乐和期盼。
历时九个小时,晚上八点多,我终于见到医生。很快地被检查了我的头和腰部,五分钟后,我拿到药方,已经站在了急诊室门外。
肚子早就叫开了,回家一定要好好犒劳一下我的“五脏庙”,能吃便是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