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满窗棂
在我两三岁的一个冬天,我刚刚学会走路,被大门外卖爆米花的吆喝声所吸引,顺着爆米花的香味儿蹒蹒跚跚走到爆米花小挑子边,爆米花用报纸包裹成粽子型,小包1分钱,大包3分钱,我没有钱又想吃,口水嗒嗒尾随挑子而去。奶奶转眼间发现我不见了,踉踉跄跄地跑到院子外面“三儿,三儿”大声喊,到处没发现我的踪迹,奶奶一屁股坐到大方巷路口银行的台阶上,拍着大腿痛哭“俺的娘哎,俺三儿呢?”奶奶的哭声引来了大批观众,有个好心人告诉奶奶,鼓楼有个走失的孩子,额的神哎,看来我从小就是个飞毛腿,善于长途跋涉,奶奶赶紧扭着小脚奔向鼓楼。在鼓楼的交通岗亭里,奶奶找到满脸糊着眼泪和脓鼻涕用警察大衣裹着的我。大方巷银行一直保留了很长很长时间,连模样都没变,我一走到那里,就想起拍着大腿哭喊的奶奶,可惜前几年拆了,对奶奶的念想也随之房子的倒塌沉淀在心底。
奶奶的偏心眼是出了名的,这心眼偏的是光明正大无遮无掩坦坦荡荡,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我们家奶奶就喜欢三个人,父亲、弟弟、我。喜欢父亲和弟弟原因不用猜,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弟弟是延续香火的独苗苗,而我则是她亲自怀揣腰掖的结果。
父亲在家里吃独食是必须的,奶奶把父亲照顾的妥妥帖帖,最好的饭菜尽着父亲可劲的造,烧一锅鸡汤,撕下鸡大腿先递给父亲,吃萝卜烧肉,红烧肉一定是父亲的,父亲理所当然的吃着,全然不顾膝下口水淌淌的四个孩子(以我和弟弟为主)。我母亲吃素,吃鱼,所以奶奶顾不了她那么多。只有我和弟弟才能在奶奶的照顾下从父亲的碗里分一杯小羹。
全家一起吃饭,奶奶的眼睛始终随着父亲的筷子游走,只要父亲的碗里一空,我们吃的太专注没看见,奶奶脸一挂,大吼一声:“没长眼睛啊。”我们吓得赶紧颠儿颠儿起身给父亲添饭,并为谁起来添饭姐弟几个桌子底下你来我往互相踢个不停,因为起身添饭意味着少吃一口菜,少吃一口菜岂不是亏大发啦。
奶奶每天中午给爸爸烤两个馒头,是放在刚生好的炉子下面用红红旺旺的余火烤的,那馒头腾的金黄金黄,喷香喷香,嘎巴厚厚的一层,一咬嘎巴脆,再给父亲炒一碟辣椒海蜒(嵊泗特产),那都是父亲的最爱。这待遇只有等到父亲出发,我们才有权享受,大姐比较淡定,从不和我们抢嘴,有吃就吃没吃就算,二姐是不服气我多吃多占,我呢则是嘴馋,弟弟此时的地位上升到父亲的高度,春风得意。让父亲和弟弟吃饱吃好是全家人最大的愿望和习惯,却对我好吃的秉性深恶痛绝。我从小贪吃,奶奶为了堵住姐姐们的嘴,经常偷偷把父亲给专门买给奶奶吃的点心小糖揣在怀里,把我拉到一边,手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点好吃的悄悄塞给我,吃着带着奶奶体温的零食,幸福地眼泪哗哗淌。在我心里奶奶有两个动作最帅,一是拉我袖子,二是从怀里掏东西,所以奶奶的大襟衣服里是我极其向往的地方,那里就是王葆的宝葫芦,像变戏法样有淘不尽的拿不完的糖果点心。精明的二姐总能从我蠕动的嘴和嘴角边的粉末中发现奶奶偏心眼的蜘丝马迹,大声呵斥:“奶奶又给你吃东西啦?”我顿时从幸福的顶端跌入悲怆的谷底。
奶奶疼爱弟弟是出了名的,弟弟是奶奶的心尖宝贝命根子,奶奶眼睛所到之处,一定要有弟弟的影子,走到哪跟到哪,是弟弟的贴身保镖。弟弟小时候皮肤特别白,从奶奶嘴里夸出的词一定是“咿,煞呗(雪白)。”我们虽然身居海边,但从不下海游泳,那海水咸咸的像无边无际的超大腌菜缸。我们游泳场地是大水库,水库的斜坡十分陡峭,每年都有溺亡事件发生。弟弟好动调皮,喜欢游泳,奶奶生怕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拿根绳子拴在弟弟的腰上,任凭他在水库里“畅游”,这绝对是水库边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弟弟经常惹祸,少不了吃母亲的竹板炒肉,而且是关起门来炒,弟弟求饶声哭声余音绕梁,奶奶听的肝颤,拍打着门哭喊:“你打死我吧。”越是这样,母亲的炒肉速度越快,可怜的弟弟因为奶奶偏护多挨多少打。
二姐小巧玲珑,漂亮可人,勤快能干,口齿伶俐,人见人爱,女孩子所有的优点在二姐身上集中体现,可不知咋地奶奶就是不喜欢她,可能少了怀揣腰掖那个过程。我游手好闲,不愿干活,甩着长腿到处晃荡,妈妈骂,姐姐说,奶奶非但不熊我,反而笑眯眯地为我辩护:“高大媳妇门前站,不会干活也好看。”斜着眼对正在辛勤劳动的二姐,黑着脸说:“也(矮)老婆溜地滚,会干活也恶应人。”哈哈,多么不公平啊,所以我犯了错误也趾高气昂,二姐气得在背地里死掐我。
风水轮流转到了第四代,奶奶反倒不亲我的女儿,特别喜欢亲眼看着长大二姐的孩子。常常虎着脸对我女儿说:“你有人疼,还不赶快回南京去啊?”转脸又搂住二姐的女儿:“这孩子可怜,没人疼。”并故伎重演悄悄塞东西给她吃,我女儿只能站在一边气得干瞪眼“那我以后才不来看你呢。”
这就是个性鲜明真性情偏心眼可爱的奶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