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的除夕并没有特别浓的年味儿,北京城里的人家大多已不再团圆。部队大院里的老俞家也是这样,两个儿子已经参军走了,一个去了兰州,一个去了天津。剩下一个姑娘已经接到报到证,过了年也要离开家了。不能团圆的春节总是凄凉,加上世事险阻,让人没有了欢喜庆祝的欲望,老俞和老伴儿带着姑娘草草吃了年夜饭,没有新衣服没有放鞭炮没有红对联,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吃完饭姑娘说想去玲家,老俞挥挥手批准了。
玲是姑娘的发小儿,也在这个部队大院长大,却一直是格格不入的角色,因为她的父母不是部队干部,而是来自农村的大院看门人。张玲小时候每每被这些所谓的“纨绔子弟”欺负,都是姑娘替她出头。仗着两个兄弟,姑娘从来也不是善茬儿,在女孩儿堆里也是领头的。两个小姐妹从丢沙包,跳猴皮筋儿,歘羊拐玩在一起,到后来上学同级同班同桌,好的像长在一起似的不分你我。可是眼看着,过了年却要各分天涯了。老俞舍不得姑娘,拉下老脸动用了不少关系,争取到一个卫生兵的名额,这在当时可是人人羡慕的出路。但玲就没那么幸运了,家里定下了富农成分,大院是肯定待不下去了,父母要回老家接受改造,哥哥要上山下乡,她也要跟着学校里其他成分不好的同学一起去黑河兵团。学校早就停课,成天不是批斗老师就是集体游街,两个小姑娘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却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多了,好像各自在心里为分别的时刻倒计时。
姑娘进屋,喊了一声“叔叔阿姨过年好”就钻进玲的房间。灯没开,窗帘拉着,张玲躺在下铺,脸朝着墙。自从哥哥走后,张玲就从上铺搬下来。她曾经跟姑娘抱怨过哥哥霸占着下铺,可是现在如愿了,心里却不是滋味儿。姑娘知道张玲在偷偷抹眼泪,因为想念远在陕西农村的哥哥,因为害怕一个人去到遥远未知的黑河,因为难舍父母家人在这乱世天各一方。姑娘爬到上铺,黑暗中她清楚地听到张玲压抑着呜咽,慢慢平缓下来。
“吃饺子了吗?”
“吃了。”
“嗯,多吃点。”
此时只剩下沉默,千言万语大概都说不清楚,千头万绪又都无从说起。
一夜无言已天亮。分别的时候姑娘掏出一本崭新的毛主席语录。玲递来一个小布包袱,里面装着烤好的红薯干,还有一张上次她们去天安门照的合影。自此一别,两姐妹再见已是十年后。那时,北师大和第四军医大的两个大学生互通书信。而后的四十年更是从未中断,那些信从中国邮到了美国,从儿女聊到了外孙女。红薯干早已吃完,但那张发黄的老照片一直放在我妈妈的书架上。(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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