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言 /渥太华
牛蛋们我已渐渐忘记。偶尔见了面,彼此望一眼,擦肩而过,井水不犯河水。而乡村却被我渐渐熟悉,包括地里的庄稼和天上的乌云。月光之下,我真切看到了村西那口井,看到了溜光的井台泛出青幽的冷光,看到了冷光沐浴下吱呀的辘轳,仿佛也看到了上个月跳下去的那位阿姨。阿姨原先也被关在牛棚,后来放出来,后来又关进去。反反复复,大概阿姨烦了,选择了永久地离开。生命如此脆弱,如一只捕后绝食的麻雀。一夜囚禁,便水米不进,慨然赴死。蟋蟀的夜唱,难道是祭奠的礼乐?蝴蝶的翩翩,莫非是的生命的复活?
母亲那段时间特别紧张,去买了很多鱼,煮了很多鱼汤,求了很多人情。我们整天围着牛棚转,有时我和母亲一起去,有时我一个人去,想法设法多给父亲送鱼汤。
相比之下,父亲是幸运的也是坚强的。尽管头骨被敲下去一块,他终于等到了回家的一天。那一天,母亲跟我,打扫了房间,准备了佳肴,把大哥也叫了回来。
席间喜气洋洋,全家都喝了点酒,包括我。母亲和父亲说了很多高兴的话,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多话。忽然,母亲跟父亲说,小儿子你差点就见不着了,小家伙命硬得很。
是吗?父亲愕然。
怎么回事?大哥也问。
我不该让他独自去买驴肉。母亲说。
十岁那年,我在一条山路上骑着自行车,从乡村去县城买驴肉。自行车颠簸着,穿行在半高的玉米地里。这是一条我走了无数遍的小路,下一个大坡,再冲上一个大坡,差不多就上大路了。
刚开始冲下大坡,我忽然发现前面高坡上蹲着一只狼。是狼!虽然之前我没有见过真狼,但我听过太多了。狼长得像狼狗,尖耳、拖尾、灰毛、麻杆腰。村里只有笨狗,从来没有狼狗,而狼狗我在电影里见过。这个瘦瘦的家伙肯定是狼!
我双手同时捏闸,已加速的自行车猛地打横停了下来。我和狼远远对望着,谁都没有动。
然后,我看到它弓起腰,像要启动。我赶紧掉转车头就跑,因为坡太陡,车子骑不动,只好推着往回跑。好不容易到了平路上,我赶紧上车猛蹬。在我骗腿上车一刹那,余光里是箭一般冲下大坡的大灰狼。车子在土路上颠簸,有时会跳起很高,我顾不了,只顾逃跑。
骑了一阵腿不听使唤了,速度降下来。迎面遇到一位挑担的大叔。我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说,狼!狼!狼来了!
大叔说,故事听多了吧?这十里八乡的,从来就没有狼。
你看啊!我指指身后。身后是青纱帐的波涛,烈日当空,黄土朝天。来路空荡荡的,哪里有狼的影子?大叔摇摇头,不再理会我,大步向前走去。
但我坚信我遇见的是狼,母亲也信。以后我不再一个人走那条路。多年以后,那匹狼仍然不时在我的梦中闪回。
我敬畏山。不管是那座有狼的远山,还是这座安息着母亲的青山。环绕的松柏和吐艳的春花把母亲的陵墓抱在中间。她还有邻居,跟我们当年下乡的两位阿姨也葬在不远处。事实上,这处陵墓也是她们生前向母亲推荐的。母亲继续和她们做着朋友。在这静谧的居所,山林,松涛,春天的百花,夏天的鸟雀,秋天的落叶,冬天的白雪,想往常一样陪着母亲。只有我,不能常伴母亲身旁。
母亲给我读过的文章,讲过的道理,计算过的应用题,长眠在这里,也长驻在我心里。她温暖的怀抱,秋夜的故事,还有摇篮中的轻歌,我都会带在身边,传给下一代,让他们知道这世间有一种东西叫亲情。那段山村的日子,本是我们生活中最苦的一段,但它却超出想象地丰富了我的内心。
妈妈,我走在山上,就会想到我是孩子,你还年轻的日子。我要下山了,去牵我孩子的手。
我要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他们。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