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演
冬日的夜晚,街上冷风嗖嗖。大排档内,灯火通明。三五个木匠,乐呵呵地围坐在一起,满衣木屑。做东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满口的闽南语腔调。
菜以素为主,添了一碟猪耳朵、一碟花生米、一碟镘鱼干,算是下酒菜了。一看酒瓶,就知道那是本地烧、便宜货,七八元而已。
酒过三巡,大家的话就多了起来。也不知谁说起了梦想,许是刚才电视里播放的中国梦话题引发了他们的共鸣。大家趁着酒兴,用最朴素的话语述说着内心深处的梦想。
一小伙“犹抱琵琶半遮面”,不好意思开口。举起酒杯,呷了一口才壮了胆:“等我有钱了,娶一个好媳妇,再养一个娃,天天围在身边耍。”
大家嬉笑着说,赞这梦想倒是蛮实在的。
一个脸上长痣的小伙仰起头,猛干了一杯酒,夹了一粒花生,深情地说:“我的想法不多,就希望这辈子跟着师傅做木工,只要天天有吃有喝,就心满意足了。”
又是一片笑声。他说的师傅,就是做东的那位男子。笑声里,大家把焦点聚到师傅身上:您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师傅显然想不到徒弟们会问他。他用粗壮的手挠了挠蓬乱的头发,亮了亮嗓门:“我没什么大的梦想。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一生踏踏实实,用心做好一件事,干好自己的木匠活。”
脸上长痣的小伙带头鼓起了掌:“我吃喝无忧哩!”中年男子的话令我为之侧目:他的梦想竟是做一名木工,而且还用一生去做好。
饭毕,酒干,人散。小排档的老板告诉我,这几个木匠就在附近打工,经常在这用餐。特别是带头的师傅干活蛮拼的,主人家都纷纷点赞,用他说的一句话——拿了别人家的钱,就要好好干,而且要干好,否则怎么对得起良心?!
试想,经过他手的一木一板,一窗一门,一棱一角,一规一矩,或许已非简单的任务、原件、雇佣,而是艺术、责任、良知。他用自己娴熟的手艺,打造着属于自己的梦想,也打造着一个个家庭单元的构架。他大概成不了“鲁班”,但我想,他一定能像鲁班一样把木匠这活做成精品,一个门窗,一间卧室,或是一座大厦。
这就是令我深悟的“一生一事”——人一辈子做好一件自己认为满意并很有价值的事,努力把一件事做到极限。一生一事,是做人的一种方式,一种风格,或者是一种活法。贝多芬之于音乐,毕加索之于绘画,柏拉图之于哲学,司马迁之于史学,曹雪芹之于文学,列文虎克之于磨镜……如此等等,都与小伙之于木匠的精神是一致的。一生只做一件事,又能做好一件事,多么美好,多么值得。如此专一,如此恒久,如此圆满。
大千世界,事事可做。一生只干一件事,在许多人看来这或许很可惜。可十鸟在林,何如一鸟在手?一个人的生命有限,总需要精于一事的忠诚。广泛涉足,难免蜻蜓点水。有时候,想样样精,结果却样样差。世上不知多少聪明人,一生没有搞好一件事。在有限的时间里,心无旁骛做好一件事,才是成功人生的捷径。法国作家莫泊桑在文学成名之前就曾“自作聪明”过,他在作家福楼拜面前自信地说:“我上午用两个小时来读书写作,用另两个小时来弹钢琴,下午则用一个小时向邻居学习修理汽车,用3个小时来练习踢足球,晚上,我会……”说完后一脸得意。福楼拜听后笑了笑说:“我每天上午用4个小时来读书写作,下午用4个小时来读书写作,晚上,我还会用4个小时来读书写作。”福楼拜接着问:“你究竟有什么特长,比如有哪样事情你做得特别好?”这下,莫泊桑答不上来了。于是他便问福楼拜:“那么,您的特长又是什么呢?”福楼拜说:“写作。”原来特长便是专注地做好一件事情。于是,莫泊桑下决心拜福楼拜为文学导师,一心一意地读书写作,最终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古今中外的成功道理莫不如此。一位哲人说,人这辈子能把一件事做好,就很了不得。《荀子·劝学》中说:“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著名作家陈祖芬也说 “我觉得,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就行。”莱特兄弟为了让飞机能离开地面,一辈子没有结婚。他们幽默地说:“我们没有时间既照顾飞机,又照顾妻子,一生只能干好一件事。”一生一事,这是富有人生哲理的战略思考。
专注于一件事,看似简单,其实是对毅力与恒心的考量。成功学上有个著名的“两万小时理论”,即“经过两万小时锻炼,任何人都能从平凡变成卓越”。倘把这两万小时分解到每一天,不过每天半、一小时而已。凡人皆能做到,成功并非遥不可及——如果说缺少,正是毅力和心态!
世界上没有比人更高的山,也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朝着一个方向,干一件事,事情无论大小,把它干成了,干好了,干深了,干透了,干到极致了,于己于人,都有价值——像一生跋山涉水的乡村邮递员、一生守住穷山僻壤的乡村教师、一生侍候机器的工人叔叔、一生早耕晚作的农民兄弟、一生养儿育女的老爹老妈……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的坚持都能够换来青史留名,但每个人的执着和坚持一定会于心安暖。如我者,愚一点,笨一点,傻一点,就做一件事——写作——我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