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燕滨
三、浪漫是一种心情
那里确实是一个能够产生各种浪漫的地方。除了少男少女之间的心动,那里还是有很多让人自豪让人如沐春风的地方,比如那如画的校园的风景,比如那让人崇拜的名师抑扬顿挫的讲授,比如各种内容的飘着新思潮时尚的讲座,还有,那么一种意境:青春的,无忧的,可以拥抱整个天空的时代意境。
那个时候,考上大学都是一项巨大成功,更别提名牌大学。我们能够充分享受学生时代的无忧,因为一旦考上大学,是不必担心找不到工作的,我们尽可以学习,读 书,逍遥,或按兴趣参加社团活动,不用去考虑积累工作经验,很少有人想到能用什么办法赚点钱花。现在的孩子在大学里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人要挣钱才能支撑整个大学生活,他们要去社会实践,要通过参加各种课外的活动来证明经验和管理才能。他们做这些事情都不一定是出于热情,很可能就是为了能在我们那时还没听说过的简历上写上一笔,那他们在学习本身这件事上还能不能投入很多精力呢不好说。这也许是一种进步,是自立的体现,但每种进步都是伴着别样压力和缺失的,我这样看。
那个校园很大,它不只是教室和宿舍组成的楼群,它是一个家园,是我们生活、读书和徜徉的地方。怎么那么巧,我曾经生活、学习、工作的地方有好几处坐落在末代皇族的府邸或园子里。小时候住的父亲单位原来是公主府,我的大学是建立于几所皇家园林之中,我工作的地方也是占了王府的院子。在现代的北京能置身于古色古香的建筑当中,也许还能陶冶人的性情吧。浪漫不必是惊天动地,也不必如泣如诉,浪漫是一种心境,是从容,是有情。
想起从南门入校那条长长的路,我脑海里居然幻化出明星走红地毯似的优雅感觉。那条路要经过教工宿舍楼、五四操场、大讲堂、图书馆,从哲学楼然后通向湖边。那条路上的每一天都很平常,但到了记忆的隧道里,哪怕破自行车群,还有饭盆那些零碎,都是和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联系在一起的。周一从家里回来走过那条路,几次看见中文系曹老师端着早餐往宿舍走。那时尽管很崇拜,也不敢上去打个招呼,我不是人家系的,蹭课要鬼鬼祟祟,而老师那个形象却像剪影一样印在我的记忆里了。
当时那种希望和生机勃勃的感觉,不止来自于青春活力,还来自整个环境气氛的奋进。我们入学时正值35周年国庆,高年级的同学很多都参加了天安门广场的游行和集体舞。我看电视时并不知道,打出那个“小平您好”横幅的游行队伍是我的校园同胞,那时我才在那里呆了一个月。
学校很大,每个同学都不过是像一个小蚂蚁在忙碌穿梭。他们个人也许大多低调,但我在那里的几年有过几次校园喧嚣,说明他们作为一个集体,是很能做出表达自己诉求呼声的举动的。
我不看足球,但当我知道外面乱敲的噪音来自中国队进球以后学生们的狂欢,我也挺激动的。尽管大晚上的我没有跟着他们去游行,我还是希望他们喊出来,喊出那不只是球迷的畅快。“振兴中华”的石碑骄傲地立在校园里,那是为并不久远的普通学生集体的高呼而立的。有时往往一场讲座就能点燃一次呼吁,一次声援,国家政治的晴与雨也是注定不会在这里被忽略。所有这一切,都是年轻的同学们有思考的能力和敢为的精神的体现。但是,为了反抗一个熄灯令游行到办公楼也并不能说明光荣;过节聚餐不免费去抗议也并不一定有道理。
当年潇洒走过一回的人,过了许多年,也未必还有那种回忆的心情。现在我能如泣如诉地记录这段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可我在青春的日子里却没有那么多潇洒,我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在构建着自己缓慢的成熟与内心的陶醉。
从31楼出来,去图书馆或教室,总要经过燕南园的小径,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原来这里住着王力和冯友兰等大师。那里静静的,看不出有什么住家,因为没看见有住户进出,那门开在哪里呢?老先生们不会因为学生们经常的踏进踏出受到打扰吧,也许我们的出没还能给他们带来灵感和火花呢也未可知。
大讲堂门口那宽敞的空间,是人们行色匆匆的过道,到了秋天还是银杏点缀的一道美景。湖边那春风杨柳的浪漫,给了年轻人多少无边的遐思,也成就了多少爱的故事。在小山坡上的钟亭,能一览湖边的风景和风景中的人物,那座大钟重叠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手印。勺园那边的荷花,美而不妖,真正的给人以出淤泥而不染的画面感和联想。
办公楼里和来自不同系的几百人一起听杨辛教授讲美学原理给我带来了知识的熏陶,读书也给我带来美的向往。有两个作品传递的画面让我总能有对那种意境的憧憬:宗璞散文《废墟的召唤》,和黄蓓佳小说《那年冬天在郊外》。这种意境可体会不可言说,尤其是今天,在信息和作品杂得眼花的时候,那种纯粹无可比拟。
高中时候写过一首诗,实际上是命题作文,写看完电影《火烧圆明园》的感想。我要是留着那个原稿多好,我就可以知道17岁的我,在没有看过圆明园废墟的情况下怎样试图感悟那段历史。当我真的在一个冬日去了那里,我并没有想到要抒情,因为那里似乎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有低头走路,或走过去回望。同样的土地,我们来了,这也算是历史吧。后来我读到宗璞那篇散文,更深的感悟才冲上心头。作家把历史的沉重通过那样细致的观察,飞驰的想象和立体的描述展现出来,长久地引人深思。最近又读一遍,文章最后一段说到听说要修复圆明园,她希望能留一段废墟,是为了凭吊一段凝固的历史,和为了记住废墟的召唤,想起曹老师也在课堂上说过类似的话,我记得他在说完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的结尾,还拖长了声音说“要修复……”这圆明园最终还是没有修复,不知道是不是听了这几位掷地有声的文人的话,但这些年那里热闹了许多是真的。
黄蓓佳现在在儿童文学领域贡献颇多,但那个时候我读到的感觉就是爱、理想、与诗意。《那年冬天在郊外》这个短篇的情节已经模糊,但意境却清晰得仍让我心动。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