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福琪
上世纪五十年代,保定只有四所中学,一所师范。几句顺口溜:“一中不好考,二中房子少;三中搞对象,四中来回跑。”高中三年,我就读于保定一中。
保定一中之所以名闻遐迩,根本原因在于师资水平高。校领导要求严格,学生也很挑剔。我们班就先后撵走两名不太称职的老师。在保定一中,初高中之间,有一道很难逾越的鸿沟。教初中的老师,对高中老师羡慕不已。有人奋斗十几年,也跨不过这道无形的沟坎。我们第一任代数老师张德荣,在初中代数课堂上执教20多年,无论在老师、领导和历届学生中,口碑都很好。获准踏上高中讲台时,也已年届半百,鱼跃龙门一般,摇头摆尾,欣欣然河北梆子不离口,以为夙愿得偿,壮志得酬。起初两节课,正文加闲板,俏皮而幽默,将阿基米德定律讲授得深入浅出。但好景不长,很快便因功底浅而显得捉襟见肘,破绽时现。大约一个月光景,张老师遇到了过不去的火焰山。那堂课上,聪明而刁钻的徐水学生崔永顺站起来发难道:“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这话对吗?”
张老师俯身眯眼作滑稽旧状:“对呗!没错呀!”
崔站姿不变,又问:“取取取,等到只剩下一个分子时,再取其半,还能叫棰吗?”张老师窘住了,身仍俯着,眼仍眯着,但脸色变白,滑稽变尴尬。他只是照书备课,何曾想到“棰”还真有“竭”的那么一天。“尽信书,不如无书”。张老师教惯了初中,犯了照本宣科的积习。但崔永顺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进攻的姿势),不依不饶:“是阿基米得错了,还是张老师您没讲对?我们报考保定一中,心里可怀着一腔慕蔺之情啊!”
鬓发斑白的老者,眼里噙着泪花,颤声求告:“我回去查查书行吗?”
悲悯之情涌满心田,同学们异口同声:“行!”紧接着,又异口同声:“崔永顺,你坐下!”语势之凶,无异声讨。
凑凑合合一学期,张老师又回到初中部。从此以后,张老师怕遇见我们,我们也怕遇见他,免得彼此难为情。
高一上学期,班主任于泳深老师承担语文课。于老师被我们投不信任票,原因有二。其一,作为班主任,责任心甚差,下午自习课,十天半月不到教室来一趟,学生宿舍更从不露面。团支书是他的耳报神,而团支书张学仁却年轻轻的不学仁。要么添枝加叶,要么无中生有,要么肆意歪曲,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学期未过半,张学仁便成了孤家寡人。其二,于老师擅长朗诵,叶圣陶的小说《夜》经他通篇朗诵,国统区暗无天日的恐怖氛围似乎将我们紧紧包裹住了,大气不敢出。但语文课不是朗诵会,语文老师肩负的使命是将语文知识系统又引人入胜地教给学生,终极目的是让学生学会作文。但于老师做不到。他只会僵死地刻板地解释那些字词句,囿于课文生硬地告诉些写作方法。“授人以鱼,不如教人以渔”。长此以往,我们永远学不会打鱼,只能给一条吃一条,而且食而不化。
撵走张老师,大家将意见反映给班主任,班主任将大家意见反映给教导处。万事大吉。更换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也已步入青年阶段的高中生们就动了一番脑筋。因为语文老师就是班主任,我们不能将对语文老师的意见反映给班主任。大家先委托一名班干部以谈心为由将于老师的唯一宠臣引开,全班立即开会。班委会形成文字,班长直接呈送学校。第二学期,班主任易人,语文老师也不再姓于。
学生和教师构成学校的主体。作为学校主体的两个方面,学生和教师都应得到尊重。我国的传统观念,是尊重、尊敬、尊崇教师,因为“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传、授、解三大神圣职分和使命,奠定了教师的份量和地位。保定一中卓而不群、值得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之处,是能够既维护、传承和遵从传统理念,又拥有自己独特的视角和尺度。尊师却不丢弃原则,不一味袒护,维护教师威信却不以牺牲学生的学业为代价;学生要信赖教师的知识储备和教学能力,学校也需相信广大同学的聪明才智和鉴别力:教师的威望要建立在雄厚的知识根底之上,虚荣心对自身有害而无益;青年人的恶作剧不能助长,而学生的正当权益必须得到理解和保障。归根结蒂,莘莘学子的青春年华是宝贵的,不允许被耽搁和被荒废。这是保定一中历届领导全部思维的起点和终点。
(见于2019.7.15《中老年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