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太华·陈大晚
【借鏡篇】
有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茲引薦文韜武略周甲慶學長,苦學自成一家之鴻文兩篇,冀求分享。惜限於篇幅,芸芸佳作,只能割愛。鴻文如下:
(一)話秋
總愛是秋天。
許多年來,我已沒有品味過秋色了。並不是因為遺忘秋的聲音,而是生活在喧囂的高樓,想不到秋風葉落的景象,秋來秋去,人們已不關懷這種季節的變遷了。我們只奔忙於車轔轔,人潮滾動的街頭。你記得的,當我閒居森林附近,你常常在秋天來訪滿林的秋色。拾紅葉於路徑,在湖畔諦聽鳥語。你更愛聽遙遠那些秋天的故事。
在我的生命之流程裡,擁有過幾十個秋天;而風蠋殘照,雁聲啼過落寞的寒林,曉霜晨風之間,居舍林中,掛一簾的銀柱,那種情影,常使人有一種生命的淒傷之感。在那裡的日子,我雖不了悟「鳥鳴山更幽」的禪境,但我郤愛秋光秋色那份澄碧。它使我有一份反省,和時光易逝的覺悟。在我們談及那些遙遠的秋野故事時,你就會有一種夢幻的月光。我知你在響往著秋光秋野。但是在你的夢幻裡,只是把秋當作一種景物,而不能真正的品味,秋給予人心境的感受。
秋在人的感情上,給予人一份幽颯,一份對生命的感懷。而對秋,秋風秋露,颯颯山林,草木皆枯,黃葉遍地,寒霜傲骨,怎不令人感傷!在古代秋是刑官,是象徵著死亡的。秋高氣爽,人壯馬肥,又是發動戰爭的好時光。人之於律,就是「商」聲了,是一種悲切的音韻。雖然,秋象徵著死亡和悲哀,但在植物生長的過程中,它是成熟的季節。「春花秋實」是植物生命中最豐美的好時光。所以宇宙的萬事萬物,有盈有虧,是生命,生生相息的循環。面臨秋光秋色,我們必須於人生有所了悟。俗話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它就告訴了我們:人生是一條曲突不平的道路。所以,我說:「秋是一面反省的季節」。
我是不會暸解的,因為你的生命,沒有擁有過真實的秋。如若你擁有過真實的秋,在今夜此刻,你就會沛然而吟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而你只是響往著「郤下水清簾,玲瓏望秋月」。感受的不同,情境就有差別了。而文學的創作也就是這樣;感受有深淺,因凝立沙灘,遠眺滄渺的海灘,你們將有什麼感受呢?那次我們在白沙灣,你所發現出的感受是揚帆逐浪,盡情地舒展胸懷。而我的胸襟,郤是海天一線之間,隱藏著一縷懷思。
感受在文學的創作上是很重要的,它可以導引一個人的思想,向更遠、更深的人生探討。「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這樣感受是生命的追懷;「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它是屬於高超的人生境界。陶淵明之所以能「採菊東籬下」他的感受是個人的生命追懷了,他體悟了更深更遠的人生。生命在整個的宇宙之中,只是一瞬間的事,榮華富貴,霎眼便成灰燼。若要使你的生命永存,只有向「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去尋找了。
或許,你並不同意我今夕的觀點,但當你再漫邁過一段人生的旅程,幾番風雨的歲月,你可能會默默的接受。就像我當年在故鄉的秋野,我只是一個「輕搖小扇撲流螢」的玩童,秋野上所發生的種種故事,聽在耳膜裡,那只是一些遙遠神話罷了。更談不上「了悟鳥鳴山更幽」的境界。而今,當我閱歷過越行越遠的行程,俯拾過人性冷暖,默察過友情的偽善,我開始追懷那片遙遠的秋野,喜愛林中木屋的靜居。
就像今夜,窗外一簾冷月,寒林蕭索,我不只是追懷那片秋野,而是默思,在這紛亂的年代,我們的生命將如何棲止?也許在你感受上,我們是在承平的日子裡生活,繁榮的社會,處處有笙歌飄漾。然而這樣的承平,是我們這一代所盼望的嗎?在我們來說,這是一種令人惆悵的承平,即使在未來的日子,重返那片秋野,那也是一份永恆的惆悵了。
棲身於動亂的年代,生命是背負著悲情的,而文學和藝術,就是從悲情中展現出來的靈光。一個沒有悲情的人,他不能從事創作,因為在他的思相湖面上,所接受的只是生活,而不是人生。有人說:「藝術是精神的有形化,對於人生的目的,在讓他從外界尋回自我」。我們要探訪文學和藝術的宮殿,要從悲情中去汲取人生在外界尋回自我。作許多的沉思工作,然後綜現出諸般現象,透過知識和物性,通過思想的判斷,化為文學的展示。詩中在黑夜裡,凝望星光,他所感受的不僅是星光的美,而是從星光中綴憧生命,人世底各種變幻,於是結晶出他們那些浩瀚、悲壯、淒美的詩章。
莊子臨秋,而有「秋水時至,百川漢河。」繼而感悟「又何以知毫末而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乏足以窮至大之域」?的哲理。大小不足以定事物的微巨,人生幾何,郤窮山川的歲月,那豈不是枉論嗎?雖然,人生只不過百幾春秋,但生命可是長留不滅,那就是你的思想所結晶出來的作品。莊子離我們已二千多年,而今談其文,如臨其聲,這就是他的生命長留不滅了。
文學和藝術,是千秋不朽的事業,建設人類思想,情感的工程師;一個從事創作的人,所奉獻出的心智,是這個工程的種子。如何想使自己的種子開花結實,長年不凋,你就必須使自己的思想窮理致微發出金石之聲。
你願意這樣的奉獻嗎?
秋窗夜月,雖無歐陽子的蟲聲啾啾,而山林颯颯,牕外的那棵楓樹,已有幾片紅葉在燈光下搖動,我遂熄燈望月凝思,遙想那片秋野,那一些通往生命的浮影。
(按語:大晚先採納《秋》字繼選用【大內藏龍法】譜成七絕仿詩和應如下:
序屬中【秋】水伊人
比翼金【秋】雁插雲
心儀晚【秋】天童話
愛在深【秋】月思親
以下乃周甲慶之生平:作者乃嵌名楹聯一代宗師,觀其自詡:【甲】斗名高多卓見,【慶】才志逸勝群賢,功力之深厚,可見一斑。「人海浮沉不知遠,天涯是岸推目前」乃其座右銘。歷任港澳、警界要職,屢破奇案,除暴安良,廣結人緣,樂於助人,苦修成學,思緒泉湧。為一訴離愁,在移居加拿大首都渥太華協助其女兒及其夫婿打理餐館業務,於夜瀾人靜時,也曾在一天之內一口氣寫下八封書函給親友解悶。他為澳慈留港同學會永遠名譽會長,運籌帷幄,建樹良多。作風豪爽,善感多愁,文采飛揚,自強不息。行年九十有四,談笑風生,樂在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