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姚争
五十多年前,大概是一九六七年吧,我们这些师大中文系63级的学生,因为“文革”毕不了业,只能在学校里“逍遥”起来。班里男同学中,有些“文人雅士”便钻研起书法来,什么秦篆汉隶、柳公权颜真卿……讨论得十分热闹,作品比拼也很起劲。作为女同学的我可是不感兴趣,一心只想在文艺小分队里,学学忠字舞、练练对囗词、多多去表演。
后来听说书法迷们又把热点转移到“治印”上,就是刻章,这可就更高难了!不过这倒吸引了我。因为66年好像是一个叫宋彬彬的高干子弟,在天安门城楼改了名字为:宋要武。于是在全国掀起一场改名字的热潮,什么反帝、反修、红卫、永革、红军……都成了热门名字,我也赶潮流,把原来花花草草的原名,改成战斗味十足的新名字,正需要一个新图章。我就嚷嚷着“给我刻一个!给我刻一个!”,当时也没人理我。过了好久,钻研金石的几个同学,骄傲地向大家展示了他们的作品,同学们欣喜地欣赏着,评论着一方方材质不同、大小不一、字体各异的印章,我凑过去一看,哟!我也得到一个刻着我新名字的图章小小的、木质的,古朴的篆体十分清晰。我高兴地仔细端详,突然发现章的边框似乎划破了个囗子。我便生气地对治印者说:“你是不是用刀时粗心大意,刻坏了边框呀?”只见他冷冷地扔下五个字.“这叫残缺美!”掉头就走。我愣住了!啥?残缺美?在当时我的头脑里,只有高大全!只有红彤彤!金光大道!那才是美!十全十美才是美!残缺就是丑,怎么会美呢?当然咱毕竟是中文系的,似乎、依稀、仿佛,在什么书籍、杂志中,看到过对残缺美的论述,可我压根儿就不同意这种观点,这分明就是封建主义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该严肃地大批判!但是转念一想,我又没有给过章材,平白无故得了一个,还有什么资格说呢?
一九六八年,延后一年毕业的我们,终于走出大学校门,踏上了社会。那工作的艰辛、生活的曲折、心理的落差,纷至沓来,一下子击破了我对生活单纯而美好的向往。简直叫人透不过气来……我用那枚印章领取粮票、油票;用那枚印章领取工资、奖金;用那枚印章收褂号信件、邮包,用那枚印章盖在福利分房的文件上……五十余年过去了,那枚印章也早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仔细端详它还是小小的、质朴的,木色从最初的浅黄,变成浅褐色。它静静地地躺在抽屉一角,那有破囗的边框,似乎在提醒我,残缺美!
回首五十年来,人生之路的种种,最大的感受就是:
生活是不完美的,不完美才是真实!不完美才是现实!残缺呈现出沧桑、残缺是岁月的痕迹、残缺让人看到风霜雨雪!只有经历过跌岩起伏,才能体会那残缺之美!
如今我和我的同学都步入古稀之年,有的事业始终不顺遂、有的家庭矛盾变故……在身体方面更是各种状态。有的慢性疾病缠身、有的不良于行、有的开刀动过大手术……发稀齿摇、目糊神衰,似乎并不完美,然而我们忍耐、淡然、韧性、顽强!坦然面对一切,默默承受一切,无怨无悔!正如歌中唱的: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尽管我们在独处时,会有酸楚的泪流过脸颊或心头,但是在人前,呈现的总是开朗的笑容,和乐观的情绪。
我想,人生就像一首乐曲,有高昂,也有低迴;人生就像一幅画,有重彩浓墨,也有留白;人生就像一局棋,贵在进退搏弈,无论成败;人生就像一驾重车,我们只有埋头奋进,不抛弃、不逃避!
衰老与疾病,与如今的我们如影随形,面对日益浓黑的人生之夜色,我们一如既往的努力、沉着、冷静,欣然迎接又一天的清晨阳光!
伟人诗云残阳如血!那是一种辽阔战场生死搏杀后的壮美!古人诗云.留得残荷听雨声。我想起我的原名:莲。那洁白芬芳,在岁月的冲刷荡涤中,消失殆尽;只剩下几片残叶,让多愁善感的人增添萧瑟秋风、淅沥秋雨的凄美吧?
感恩在艰难中给过我关怀帮助的人们!忘掉那些有心无心的曲解或误会!我想,这也许就是在有缺憾的人生中,所焠砺出来的美的光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