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沈阳舅舅
听妈妈说我有两个亲舅舅,大舅舅解放前就闯了关东,后来是死是活也没了音信。小舅舅抗战结束后就当了兵,没出山东就牺牲了。我妈妈说我姥姥是烈属,在村里远近闻名。
除了亲舅舅外,我还有几位远房舅舅,他们小时候是和妈妈在一个村里玩耍的小伙伴,其中就有沈阳舅舅和台湾舅舅,后来由于命运的安排各自奔了东西。听妈妈说,那年分别时,沈阳舅舅二十岁,她十六岁,没想到这一别时间竟超越了一个甲子。
沈阳舅舅和台湾舅舅是亲兄弟,台湾的是哥,沈阳的是弟。当年他们有一个很传奇的父亲,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旧社会,山东很穷,穷得受不了了,人们就去闯关东。那时闯关东的人多了去了,但真正能混出名堂来的屈指可数,我舅他爹就是其中一位。当年在沈阳,有一个著名的澡堂子叫连奉堂,据说张作霖张大帅都去洗过澡。连奉堂有一个姓曲的三掌柜,就是我舅他爹。说起来也是苦孩子出生,我舅他爹初到连奉堂时也是从打下活开始的,但是因为人机灵又勤快,最后干到了三掌柜。不但在家乡买了房置了地,还把不少远乡近邻的都带到沈阳来打工。在山东老家我舅他爹是当年远近闻名的“成功人士”。
抗战结束那年,山东胶东半岛老蒋还没来及去,就直接被共产党接管了。那年长一点的台湾舅舅参加了共产党的区小队。有一天有人向他报信,说他爹有房有地被划为地主了,这样他就是地主的儿子,区小队准备批斗他。吓得他连夜出逃,跑到了东北,这个情节有点像余华写的小说《活着》。在东北,后来他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一路南撤,最后从浙江去了台湾。
沈阳舅舅是解放初回到东北的,当年作为热血青年,他是沈阳第一批报名参加志愿军入朝参战的,没想到这一去就是整整五年,据说他们一起入朝的二十来人,他是唯一活着回来的。说到朝鲜战争,舅舅不停地叹息:真是太惨了,能活下来就是幸运。我看过一部反映朝鲜战争的记录片《长津湖战役》,在那个片子里我还看到忠林坊前辈徐放伯伯的镜头,当时他是一个师的政治部主任。看过《长津湖战役》的我最能理解舅舅“太惨了”三个字的含义。在那场战役中,有一半战士不是战死的,而是冻死的。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中,枪都拉不开栓,许多战士冻死在阵地上时,依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成了一座冰雕。据国防部长迟浩田将军回忆,一生中从没有经历过这么惨烈的战斗。据纪录片介绍徐放的弟弟就是这场战斗负伤,无法医治,冻死在长津湖的。
经历过战争的人,无论后来的生活怎么艰苦,他都会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因为不幸的人早已战死沙场,我沈阳舅舅就是这样的人。舅舅后来随舅妈信了佛,他说他冥冥之中总感觉到有佛在保佑他。他说当年山东老家的那个村子里有条小河,河南边的人参军的全死了,无论是在共产党的队伍里还是国民党的队伍里。而河北面的人全活了,也无论是在共产党的队伍里还是国民党的队伍里。这怎么解释,可能真的要去问问佛了。
沈阳舅舅这次和妈妈相见是在他们分别时隔六十二年之后,但他依然叫着妈妈的小名,激动得老泪纵横。两位老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时,半天说不出话来。人生有许多如果,如果在朝鲜战场、如果在三年自然灾害、如果在文革浩劫之中,我想如果有其中的一个“如果”成为现实的话,还能有今天的相见吗?
在舅舅家我看到了他年轻时候的照片,真是一位美男子,很像电影“南征北战”中扮演解放军营长的冯喆。现如今他虽然82岁了,但依然是一个时尚的老头,穿着红T恤,挎着小绅包,耳不聋,眼不花,上街打的,买彩票,活得就像六七十岁的年青人。这次在沈阳,他还亲自下厨掌勺,烧得一手好菜。
我们在沈阳的日子,最愉快的时间是听舅舅讲过去的故事,他兴奋得像个孩子,还特意给86岁的台湾舅舅打了电话,说2013相约台湾……(待续)
撰文:于荣宁
插图:瑞荣绘画教室学生
杜玲—钢笔淡彩《山东青岛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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